颜逸海

乡关何处。

【2019巍澜之升糖/22h】今年勇

此心常不忘君。

                      ——《木兰花慢·和旧词韵》


(一)

沈巍醒来时,日晷的影已经走了小半。

他许久未曾睡过这样好的觉了,三府六界的眼,十万山川的担,都看着他,也缚着他。

但他在人前时仍像未曾察觉,几千年来也依旧未曾改变。

始终肩背挺直,刀刃锋利,软硬不吃,有情也无情。


清风入怀,鸟声和鸣。衣角被风一卷露出暗色内襟,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外洒入,掺和着窗影落在他衣襟。阳光与人声,成了一条线,把他和楼外的满是烟火的人间连结。

沈巍拢了衣襟下楼,他是为着一桩旧案来到此地,案牍里记载的信息有些陈旧,远日旧案酿成的死灰复燃,正好一次了结,还个清静。


除了这桩旧案,还有件堪称奇的事。

按理说,斩魂使大人的煞气该镇得万物不可近身。也不知怎么的,昨日回客栈时旁临药铺那只三花猫,见着沈巍便蹭上来,又娇又轻的叫了好几声,挨着他的裾角尾巴尖颤得欢快,不知情的,还以为这猫是他养的。开药铺的老伯笑骂声很快接着传来,沈巍低低回了声不碍事。

夜里他便做了个梦,见了许久未见的人。

因此梦过长,过真,沈巍今日醒来才误了时辰。

好在正事并无耽搁,不过就算有所延误,想来他也应是不悔的。

毕竟太难得了。


沈巍要去的地方在五里开外。

由外城入内城,人便越来越多。人流一小股一小股涌过,自觉的、不自觉的都绕过了沈巍;像是流水绕过礁石,又像是乱洪冲不散砥柱。他就那么在人群中走过,疏离而跳脱;像水溶不进油,像夜裹不住光。


内城偏东,老住客们的好去处。

食肆、茶楼、乃至于勾栏瓦舍,应有尽有。狎弄风月的、寻欢作乐的、贪取片刻轻松的,都有。

人越多,便越不容易分辨,哪些是人,哪些又不是。

兽披着人的皮囊,人却干着猪狗不如的事。

凡人的命有凡人的定数,沈巍不能干预也不会干预。

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这些事情上。


华夏自古以来建屋落所极为讲究,不仅要看阳势风口,更要看奇门八卦。

当沈巍踩着天罡八卦步从巷头走到巷尾的时候,终于有风吹起了他的衣裳下摆。沈巍心里很清楚,这地方有些门道,有人在给他下套,把他往道上引。

然而在斩魂使眼里,这还上不得台面。


坐落在巷尾的小屋清静,门扉半掩,显然是为客而开。

沈巍没有不请而入的自觉性,当他想拔步直上屋顶查看此地,屋内却有人声传出。

“远来是客,不妨进屋一叙。”


他顿住了脚步。


(二)

坐落在此处的小屋是个清静去处,闹中取静可不容易,更别提在这堪称寸土寸金的地方。

让沈巍顿住脚步的自然不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拙劣之术,而是那股他追寻而来的气息,在那个声音响起之后,突兀的消失了。简直就像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诱饵,只为把他引到这个地方。

斩魂刀前,鬼怪避侧。

沈巍抬脚走进了院落。


院子主人出乎意料的没有故弄玄虚,空荡荡的院落没什么生气,除了水井旁一棵枯得似乎要死的老柳,就再也没有其他装饰。邀他进来的人坐在旧桌旁,双眼无神望来,沈巍无声回望。被注视的人很敏锐,半点负面情绪也无的爽朗一笑,准确的朝着沈巍站立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天生目盲,别介意。”

他洒脱又磊落,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一位故友,也仿佛设下迷阵、又用诱饵把沈巍引过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一阵轻风袭过,沈巍落座。


“怨魂何处。”

沉默之后,先开口的反而是沈巍。

如若那只怨鬼想借着邪门歪道借势而行,沈巍不介意送他一程,在去往阴曹地府的大道上。

“被困在此处,我也想过帮他,却毫无办法。”

“学艺不精,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等能解决的人寻息前来。”

话说到此,沈巍已听明白。旧日案牍里那只逃走的怨鬼借着卦势躲在此处,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阵法过于强势,反而把这只怨鬼锁在这里,直接变成了地缚灵。

既是地缚灵,那便好办了。毁了阵法,灵体自然跟着就灰飞烟灭,结案的同时也破案。

像是能感知到沈巍的想法,这个自称天生目盲的瞎子,扭头朝着客人很不客气的提出要求。

“能否不伤他性命,我和他聊过,让他灰飞烟灭太便宜他了。”

话是那么句话,意思却不是那么个意思,就算是沈巍,听到这句话也反应了一会。瞎子似乎真能看到似的,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真的瞎。”

他抬手拂过那双空洞无神的眼,指缝间的光景一片黑暗,落到对面的时候却能看见黑暗中的波浪与光。

“我能看到的,并非皮囊,而是真谛。”

原来是天生目盲的阴阳眼,难怪他能和那只地缚灵交流,懂些皮毛却并不精通。

“这不是你能干预的。”

沈巍没有答应的意思,起身逃离似的准备速战速决的了结那只地缚灵,然后回地府结案。


瞎子也站起身来,话语虽轻,却有着笃定。他也不等沈巍回答,不管对方想不想听、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自出生就住在这里,天生目盲却能看到些不同于寻常人的东西。未及冠父母双亡,是左邻的说书老伯教会我赖以谋生的手艺,右里的李大娘一家分我一口三餐,方才活到现在。”

他踱了几步,步子轻快却缓慢。

“这个阵,不能破。”

“这座阵法落在这,自然有它的道理,我研究许久发现,这地方是阵眼,需要靠消磨着这方圆几里的人的生气才能维持下去,它消耗的活人生气极小,辖制的范围却极大。整片东城的魑魅魍魉都是碍于这座阵眼的存在,才不敢妄动。”

“所以我不能让你毁了它,不能因为死去的人,而害着活的人。”

没多久,沈巍的声音才响起。

“所以你折寿固阵,放出地缚灵的一小缕气息,猎杀那些精怪,都是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看见,自然得多做点事。”

“更何况,那些精怪手上,都有人命,不算冤。”

回答的人太理直气壮,反倒像问的人说的不对。也不知对方的回答触着沈巍哪条神经,本来冷冰冰的一片海,突然就翻波起浪甚至于烧起火来。被用力甩过的衣袖带起一阵风差点把瞎子吹倒,恍惚间他像是听到了一句叹息,你怎么总是这样,近乎宠溺。

等瞎子反应过来,空荡荡的院落里哪里还有刚才和他对话的人的踪迹,连同那棵老柳,都歪斜跌倒在水井旁边,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四散的桌椅才显现出方才真有狂风过境的情形。


“咚”。

不知是何处,传来落地声。


瞎子踢着步子缓慢走到屋前,摸着门柱,坐在了门槛上。

“你可不能陷在里面啊...”

他喃喃自语。


(三)

空无一物的院子却坐落着一口井,井旁还立着一棵阴得不行的柳树。

柳枝,那可是用来做招魂幡的好材料。

以沈巍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柳树是个聚阴阵,而阵眼的位置就在井下。

他临时起意,也是艺高人胆大的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直接从井口往下一跃,这才有了瞎子听到的那一声响声。


寻常水井自然是浅的,再深,也深不到哪去。

但作为汇聚活人生气的阵眼,却不可能在地表浅处,它既要汲取活人生气,但由于那只地缚灵的原因,同时也在汲取着地底深处的阴气,一边维持阵眼运行,一边让那只地缚灵不至于死亡。

换句话说,沈巍看着阵法中间那团模糊的身影,皱起了眉头。这已经不是一直单纯的地缚灵,这是一只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原因,包括瞎子自甘奉献的阳寿而造成的产物,这是一只——阵灵。

有了自主意识的阵灵看起来并不弱小,它甚至懂得把地缚灵当做维持阵法的另一处力量源泉,照这个程度来看恐怕不好相与,事情的棘手程度再一次超出了沈巍的想象。


寒光一闪,斩魂刀已然被沈巍握在了手里。

那团混沌的气在旋了两个圈之后,渐渐凝聚成形,变成了方才沈巍见过的,那个瞎子的模样。

“你还是来了。”

“他”的语气轻快,半点没有为眼前情况担心的样子,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沈巍没有做答,只是斜斜的握着斩魂刀,姿态随意极了,但随时可以反手起刀,让这团东西灰飞烟灭。他越走近,那个“他”的身形就越是模糊。待到沈巍走到阵法边缘的时候,站在阵眼的人的身形已经快维持不住了,无数细微的气丝从他的衣角、发梢四散而出。

“哎,哎!就站那,都说了,不能毁了这阵法。”

“他”的语气过于熟稔,几乎要让人觉得,“他”和沈巍真的是故友,但做为一个瞎子,”他“的眼神也未免过于明亮。沈巍很笃定,这不是方才他见过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又或者说,你怎么知道,哪个才是我?”

阵眼中央的人似乎会读心术,一连抛了好几个问句,在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之后,顿觉无趣,干脆盘腿坐下,一副我要和你好好说道的模样。但他的谈兴在沈巍手腕一侧斜斜抬刀作斩势之时,戛然而止。

这时候再抖机灵,可就是不识时务了。


“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以我身份,精怪之流,莫缚于山,不居于河,想来也不在大人的辖制之下。”

这才是沈巍见到阵法之后按兵不动的真正原因。

天地有法则,生死有规矩。


“交出地缚灵。”

不过斩魂使真想做什么,大抵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睛的东西置喙。

一力降十会,凶名在外有凶名在外的好处。


“不是不行,只不过为了维持这阵法,少不得要多杀几个贪嘴的精怪,也不免要多向上面那个好心人多借几年的阳寿。大人向来公事公办,想来应很清楚,这阵法其实福泽一方,作为阵灵的我也是在多积功德,至于借寿一事,是他自己情愿,就算是十方阎罗,也无法置喙。”

句句在理,也句句都是挑衅。

“你得了他的血,一点性灵,方有今日地步,何不知足!”

沈巍握在刀柄上的手猛一握紧,沉声作答,若不是真顾忌着这阵法与某人息息相关,他自有办法毁了阵灵,保全阵法。阵中人听了这话笑得恣意,像极了方才地面上的人的洒脱神态。

“大人此言差矣。”

“我是他的眼,是他的手,是他的知觉触觉,我就是他。”

“他”每多说一句,沈巍的脸色就冷上一分,横竖此处也无旁人,他也不用再多做什么掩饰。斩魂刀刃上吞吐的芒破过那段距离,稳稳停落在话语不停的阵灵额前!


异变在此刻横生。


缠绕着煞气的刀刃锋芒依旧,被抵着的人却轻描淡写的略一侧身,甚至抬手以指轻击刀面发出“呛——”的一声脆响!

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你还是来了。”

话里有叹息,也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欣慰。

沈巍眼前,哪还有什么阵灵,哪还有什么黑气,只有身着一袭青衫的人!

像是怕冲击不够,又或是怕故人不识,他语气极轻的用上旧时称呼。

“小巍。”


沈巍的眼角一霎变得几近血红,连白瓷般的眼仁也似乎染上妖异血色。

斩魂刀毫不留情的直破眼前身影,去势之厉,甚至将沿途空间划破,露出破絮一般的空间碎片!

“小美人如今这般凶了,一缕神魂还真挡不住你。”

仍旧是两指夹住刀刃,不过似乎因为来势过于汹汹,他被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抬眼望向沈巍,苦笑连带叹息一同从他口中发出,一言一行都像极了旧时今时住在沈巍心上的人。

夹在指间的刀刃被松开,停在半空的刀尖颤得厉害。几百年来,乃至上千年来,这把刀从没像现在这样颤动过,银色的刀尖几乎要抖出一朵花。握着刀的人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他许久未曾这么失态过了。然而片刻之后,刀刃却仍旧坚定的往前送去,就像方才的颤动只是出现了一刹的虚影。沈巍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冰冷,语气带着痛意的笃定。

“你不是他!”

呵,他亲手将昆仑的神格剥离,亲手将他的魂魄送入轮回,眼前残魂有无神性他又岂会不清楚。愕然很快出现在身着青衫的人脸上,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沈巍能勘破,毕竟这一切情景都是堪称无懈可击。


因为,他从不会让我如此为难。

沈巍面无表情的想道,一刹灵光从他脑海里闪过,他似乎握住了什么,却又在下一刻想不起来。

刃尖送入青衫人身体,刺耳的怨声不断传来。阵灵的形成大部分要得益于那只地缚灵,斩魂刀对它的伤害自然致命。如果沈巍不收手,这只阵灵的下场只有灰飞烟灭。


“住手!快住手!”

急切的话语声传来,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从暗道台阶而下,临近平地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你听不懂人话吗!妈的!这玩意是整个东城人的生气汇聚而成,没有镇压,东城的阴阳二气会立即失调,不用一个月,这地方就会变成死城!”

话音且落,怨声也渐渐停止。


“我知道。”

沈巍开口回答。


(四)


现在的情形有点微妙,这情况就像你高考考砸了,你爸想揍得你屁股开花、回炉再造,你妈却护着你不让你爸这么干。

比喻好像不太恰当,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在场的两位非生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掺和进来的这个凡人还是个傻大胆,偏偏却令一方忌讳,还和另一方牵扯不清。

在场三位,顿时形成了一种很奇妙的关系。

不是修罗场,是火葬场。


“你知道什么!我要不下来,这阵法就被你破掉了,说了别给这玩意太好过,你不是还满口答应了?!”

瞎子估计是真被气糊涂了,几乎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至于沈巍其实压根没答应这回事也被他抛到了脑后。

人嘛,总是喜欢美化自己的记忆。


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么一闹也严肃不起来,沈巍收了刀,却没有散去那一身杀意。

“你不该下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瞎子身上,那丝一闪即逝的灵光依旧让他无法抓住,却又好像就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在提醒着他什么。

“我不可能不下来,聚阴阵被你破了,再不下来,整个东城都得陪葬!”

瞎子咳了一声,似乎这个时候他才压制不住因命数相关者被伤而殃及的伤势。血从指缝间蔓开滴落到地面上的时候,阵灵的怪笑声也跟着响起。

“我说了,我和他——”

几乎维持不住人形的一团东西飘到了瞎子身后,沈巍这才发现,这一整个井底,画的其实都是阵法,一环扣一环,精妙至极!血液的细微红光闪过一瞬,像是开启了通向地狱的不归路。

“即为一体。”

阴恻恻的声音在瞎子耳边响起的同时,沈巍眼神猛地一变,他想上前拉开对方,却是太迟。那团东西已经融进了瞎子身体里,也许是因为借寿,又或者是什么其他因素,现在的情形已经变成沈巍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种——阵灵夺舍了瞎子的身体。如果两者之间没有那层近乎血缘般的紧密关系,可能会好办一点。但现在,夺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除非沈巍能在有限的时间之内找到两全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但,世间安得两全法。


“想知道为什么他既不愿意让我好过,又怜悯我吗?”

也许是看清了沈巍的脸色,自认为拿捏住了斩魂使七寸的东西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现在占据着这个瞎子的皮囊,且不提这个人和斩魂使之间的关系,滥杀凡人,就算是斩魂使,也说不得要染上因果。

更何况,沈巍从来不得自由。

天上地下,那么多双眼,都在盯着他,既畏惧他,又巴不得灭了他。

看似得天独厚、仅此无双的斩魂使,何曾真正自在。


“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个痴情种子。”

窃用阵法之便窥得沈巍记忆的东西,现下居然一副同病相怜的惺惺作态,让人倒胃口不说,大概也是在加速他生命的倒计时。不等这尚称不得人的东西继续冷嘲热讽亦或桀桀怪笑,沈巍手中长刀倒持,以刀身做棍横扫而去!漆黑刀身去势凌厉,只用三分力就已在空中划出风声,直接把那东西从阵法边缘一棍扫回阵法中心!撕下那层端方君子的外皮,沈巍脸上少见的露出轻蔑神色,傲慢至极。

“你算什么玩意,也配提他?”

大抵没料到沈巍真会动手,“瞎子”蜷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阴冷出声。

“他对你来说,定是很重要的人!斩魂使大人尝闻未曾败绩,而今竟束手束脚,不敢真伤了我这具躯体。”

“改日得见,我可得感谢一番,好好说道说道!”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某人,沈巍的眼神柔和了一丝。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去告诉对方,他曾为他做了什么。他设想过日后相见该以何种姿态相迎,又是否会提及这些年他生生世世守候的日子,现在想来,应是不敢。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不敢再去牵扯他,不敢扰他清静。

不敢,不舍,不忍心。


“你也不过是个懦夫!”

躺在地上的蜷成虾米的“人”误将沈巍不屑回答的沉默不语当作无言以对,当即放声大笑,笑声里尽是嘲讽。

“你会永远被困在这里,沈巍!”

也许是困兽之斗的原因,从一开始的敬称,到后来的嘲讽,再到如今的直呼其名,对方忌惮越来越少,气焰倒是越来越嚣张。

沈巍却没有在意这些,因那人声线的缘故,这嘲讽反倒勾起了他某系细不可闻的回忆。毕竟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人这么连名带姓的喊过他了。

真奇怪,他想,不应有人喊过的。


嵬是天生地养,巍是昆仑赐名,那么沈巍呢?

沈巍是他的姓,他予的名。

沈巍,小巍。

他的全心全意,真心真意,永远都只属于那个人。

此心不渝,此志不矢。


属于谁呢...

沈巍有了一瞬的恍惚,灵光就要破雾而出,却始终被一层窗户纸蒙着。他下意识的挥动手中长刀,银光闪过,刀刃上吞吐的芒便直冲四周而去,细小的涟漪被荡起。沈巍像是发现了什么,来不及细想,避开地上的人又是两刀,五分力,直冲井壁而去,颇有活埋自己和对方的意思。

那团东西见势站艰难起身,盯着沈巍一脸的苦大仇深,恨不得冲上来将他撕咬成碎片,却又迫于斩魂刀的锋芒不敢上前,只能逞下口舌之快。

“你不过是在徒做无用功。”

沈巍没有理他,反而是仔细打量着被刀芒冲击过的井壁和空间,刚才动手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谁的声音。只有一句话,却像一道灵光让他眼前一亮。


那个人说,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

沈巍低声重复,他闭上眼,脑海中尽是几日来的所见所闻。

那些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此刻终于有了解释。那些避开他的人群,那只勾起他回忆的猫,那道让他倍感熟悉的气息...

等他再度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他抬手,用了五分力挥动刀身,刀刃泛出的白芒直冲那团东西而去!


他要得自在,要去找他。


(五)


水波般的涟漪从破裂的空间处泛开,然后破裂的地方再被缓慢修复。那团东西勉强靠操控空间层叠出一片屏障躲过了沈巍这交叉的两刀,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在身上挂了彩。如果不是这片空间的奇怪之处,它早就死在斩魂刀下!黑烟一阵扭曲之后,重新凝聚成形,终于不再是瞎子或者沈巍记忆中任何一人的模样。它穿着一身黑袍,顶着一副和沈巍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阴冷而又苍白,像只垂死挣扎的野兽。

沈巍见着它这副皮囊便心生烦躁,直接欺身上前,手中长刀一挽直接以刀刃迎敌!既然弄清楚了情况,他便也再没有任何顾忌,当即放开了手脚。斩魂刀在沈巍手里就像一条翻江倒海的黑龙,出刀角度刁钻不说,打的都是攻敌必救的地方。

刀刀抵肉!次次见血!几刀过后,那团勉强凝聚成人形的东西便隐隐有溃散之状。

沈巍一抖手腕,刃面光洁如新,泛出的冷光就像他此刻的眼!攻势稍作延迟,他还留着这团东西有用,不便过快取它性命。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知道你对他的一切想法,知道你都做过什么,知道你为了让他对你心软,陪你去赴死...啊!”

稍一得以喘息,那团东西便兀自讲话,希冀以这样的方式扰乱沈巍心神。它的视线既怨毒又充满嘲讽,未完的话紧接着便被痛呼取代,原来是沈巍用气机将它周围的空间锁死的同时抬手掷出一刀,不再给对方腾挪躲闪的机会!

像一根飞羽,斩魂刀越过那些空间屏障直接把那团东西钉在井壁上!血从它嘴角流下,从右胸处那个既深又大的创口里不断流出,血液很快把衣物染出一片深色。被钉着的东西却像真的感觉不到疼痛,疯狂挣扎着的同时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吗,沈巍!”


空荡的井底除了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沈巍在它面前站定,嘴角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哪还有什么君子模样,分明是嗜血啖肉的鬼王!

他握住刀身尾部,面不改色的用力转动了下刀柄,任由刀刃刮过对方血肉,欣赏够了这鬼东西要死不活的模样,这才缓慢抽出斩魂刀。

“你错了,他从来都知道我是什么样。”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

破阵处,杀妄想,见真心。

不见真我,何见真心。


之所以说它一开始就错了,是因为在遇见赵云澜之前,他走过这几千年的倚仗的确是对昆仑的承诺和昆仑给他的情意。

但这是当年,不是如今。

沈巍习惯性抚上胸口,那颗装着昆仑魂火的吊坠早已回到它该待着的地方去了,他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鬼王。是昆仑的给予和真心造就了斩魂使,但是是赵云澜毫无保留的爱和信任成就了如今的沈巍。所有的不对劲和犹豫迟疑都被破除,沈巍坚信他能离开这里,因为他的底气不仅仅只是圣人一身通天的本领,更是这份勇气的来源,那几千年后赵云澜亲自递到他掌上的二两真心。


芥子世界,无限轮回,真假参半,当真了得。


沈巍看了眼靠在井壁上半死不活半死不活的东西,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抬手毫不保留的挥出最后一刀,送它归西!他没有耐心再在这个地方兜圈子,越是想念那个人,便越是急着归家。

凌厉的刀芒把那团东西彻底粉碎,沈巍握着斩魂刀,警惕地望向四周。

没算错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轮回了。太多次希望破碎和失而复得,让他的神经始终紧绷,无数次的毁灭与重生也让他的身体疲惫不堪,如果再来一轮,又不知道会有什么样新的变数。

但他相信一切的虚假最终都敌不过真实,就像他相信赵云澜也能离开这鬼地方,等着他,和他一起回家。


空间开始破碎,隐隐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海水、光线,和腾在半空的人。

“沈巍!”

有人握住了他的刀,沈巍下意识的想反抗,待望向对方才回过神来,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气息,还有...

“没事了,回来了。”

那人对他轻声安抚。


还有熟悉的一切。


是的,回来了。


(六)


沈巍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夕阳余晖从玻璃窗折射而入,洒在旁边不务正业在玩斗地主的赵云澜身上。剪影有点浅,光一散就显得有些不真实,轮回的副作用还在起效,沈巍并不能确定这一刻的真实与否。他下意识的,抬手便抓住了赵云澜的腕。

“醒了?”

被问的人点了下头,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温驯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令人退避三舍的戾气。赵云澜随手把手机丢在床铺上,起身在大美人唇上香了一口。

“醒了就好,还有好几天假,可别浪费。”

他懒洋洋歪在床头,让人得以看见窗外的风景。海景房的景色不错,波光粼粼的海很有情调,赵局长在公费私用这件事上半点也不手软。

“你是不知道,大庆那只死肥猫几十个夺命连环call,我是拆了电话卡才…”

赵云澜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沈巍吻住了他。


强势的,具有侵略性的,像在试探什么,又像在确定什么,像让人灭顶般的狂风骤雨。当赵云澜缓慢的回应、安抚他的时候,这个吻开始变得轻缓、温柔、珍重,仿佛春日暖阳一般让人舒服。


“没事了,回来了。”

赵云澜单手捧着沈巍的脸和人对视,他发现除去镜片的掩饰,沈巍的瞳仁便显得特别黑。而现在,这无尽的深渊里,只装着一个人的倒影。

“嗯,回来了。”

沈巍缓缓的将额头抵在了赵云澜的肩头,像历尽千帆的旅人最终回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终于回来了,回到你身边。


END.


感谢主页君,感谢相遇,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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