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山鸟
元宵快乐。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祝大家都好。
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
——席慕蓉
一、
昆仑山的夜总是很静。
自几千年前昆仑封山开始,这座山的山顶就失去了人烟。后来妖族用血肉叩开山门,再后来...
沈巍慢慢回忆着,再后来,没有后来了。
他所知晓的、关于很久以前的、在昆仑离开之前的昆仑山,仅仅来自于昆仑在大不敬之地门口那座石碑上口述的那两年光景。那两年光景短暂而让他记忆深刻,汲取了几千年的温暖仅仅来自于短暂的相处,怎么听都像飞蛾扑火。
自取灭亡。
等他也成了昆仑山的半个主人,这座山在他看来,却已经不是昆仑山了。
没有昆仑的昆仑山,就像没有心的沈巍。
算不得存在,算不得活着。
他躺在山顶看着几千年都一样的月亮。
生冷而无趣。
他和这座山一起,和世间所有的山川一起,消磨了五千年。
茕茕独立,踽踽独行。
二、
听说月亮的光是偷来的。
这个论调早在沈巍从宋代路过的时候就听过。
他觉得,人间所得安宁五千年,都是偷来的。
是从盘古那偷来的,也是从伏羲女娲神农昆仑那偷来的。
乃至于他的命,他的神格,也是昆仑舍了给他。
而他窃的,是那人沉睡时的一个吻,飘过的一缕发,昆仑山的一尺香。
窃钩者贼,窃国者侯。
人间有了五千年天下。
他却失去了他。
永无归家。
路过乡野的时候他会想,倘若昆仑还在,他们会是什么模样。
昆仑想必还是很俊朗,一点老态也不生。他会和现在一样,高了些,也壮了些,能像他还是嵬的时候被昆仑开玩笑似的打横抱起那样,打横抱起昆仑。
六朝的时候他偷偷在榻间拿手量过昆仑的腰,比一般男子要细,用乡野村夫的话来说,像个标致的小娘,莫不是削了神筋失了魂火的时候伤了根本。他犹豫了许久,才没有把身上那根筋抽出来。
不是舍不得,是怕不干净。
给他的,总归得是最好的,才拿的出手。
所以后来遇到赵云澜,他才又爱又怕。
爱极了他,也怕极了连累他。
他不知道,五千年前,他们就已是命中注定。
三、
五千年前,邓林之阴,初见昆仑君。
又或许要再往前,到盘古开天辟地那会,巨斧劈开天地,得见朗朗乾坤。
清者上扬,浊者下沉。
天地始分,巨斧成山,三尸初生。
昆仑山钟灵毓秀,清气聚集,一朝聚顶,峰生水起。
昆仑君化石而出,踏光而来。
与此同时,大不敬之地污气聚集,黑雾缓慢的有了初级的意识。
肮脏污秽至极的地方,却在数百年后,硬生生浇灌出一朵浊江莲。
任谁也意想不到。
原是天地万物走到极端,便有了极端而摄人心魄的美。
越是肮脏,越要美似天仙。
胜过天仙。
故而赵云澜觉得五千年前和五千年后自己都栽在同一张皮囊上,真是不冤。
不仅不冤,还骄傲得很。
咱这眼光,史前培养!要说多专一那就有多专一!
这要是大庆在场必要问他,那中间轮回那五千年您结婚生子是专一到狗身上去了吗?
可惜大庆不在啊!
他不应该在这,也不会在这。
赵云澜无聊的抬手戳了戳四周的景物,看着他的手变得虚幻,然后穿过。
太草了,他想,看得见摸不着是怎么回事。
镇魂令变成一张小黄纸,在他指间手腕处灵活的绕,像条活泼的小蛇。
不仅摸不着,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怎么看他都像被困在某个人的记忆里,而这记忆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五千年前,五千年后,能让昆仑山圣又爱又怜,甚至有那么一点束手束脚意味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只会是那一个人。
所以赵云澜只能像看连续剧一样,由着这些记忆场景转换。
还是一部历时五千年,集政治、文化、军事、历史、民俗以及爱恨情仇于一身的史诗大片。
重点是还没有爆米花,也没有限制级镜头。
现任镇魂令主、山圣大人,很是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夹着生理性的泪花,准备找个舒服的地方,睡上一觉。
怎么地,出不去,进不来,碰不到,还不让睡觉了?
他眯着眼看向那条自进来之后就不太老实的镇魂令,正在不厌其烦的第二十五次试图打断他的睡眠。
是不给睡,还是不能睡?
因为太过无聊而做了二十三次实验、全天下的狐妖加起来都没他心思多的镇魂令主越发把眼眯得只剩一条缝。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妖啊!赵云澜啐了句粤语粗口,然后睁开眼睛恢复一片清明的模样。
开玩笑,好歹是正神归位,不休不眠不食算什么。
没听说过吗?
不死不灭不成神。
这场异变起源于旧四柱遭焚、新四柱立起那刻。
当日沈巍在镇魂灯的大火中燃尽自我,一身业障俱往,是真真神形俱灭。
他焚尽旧我那刻,万山同哭,河川俱哀。
山圣之格腾出,昆仑复位。
无数记忆涌入赵云澜脑海,漫天橙色的大火像极了五千年前焚天的那一幕,他的思绪被拉得很远,在这一片彤彤火光中有点不合时宜的写意。
他在想,那个会哭会笑会偷偷看他讨一个亲吻的小美人,是什么时候长成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神祇,这五千年,他有没有一个归处,如果有,怎么走的这般决绝,这般舍得。
连续却又都是破碎片段的记忆将赵云澜层层裹住,最后化成那一身飘飘青衫将他包拢。他恍然不觉,只是盯着那片火海里若隐若现的身影看,片刻也不眨眼。
直到火光裹挟一个身影腾空,赵云澜、又或者说昆仑,才像活了过来。
那个无翼而腾空的身影是沈巍,火浪把他推着、裹着,送到他的归处。
他是一只永不落地的鸟,坠落范围仅限爱人怀抱。
他坠落,落在赵云澜怀里,睡颜安详得像五千年前不知苦痛的小鬼王。他的眉眼很静,静得就像一幅立体的工笔美人画。很美,但是没有生气。
赵云澜拿手碰了下沈巍的唇,缓缓地、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喃喃。
沈巍这一睡就是连续三天。
赵云澜跟着连续三天不眠不食地看护他,然后在第四天的时候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咬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倚着树干瞎想:没听说过新神圣三魂七魄归位需要带上老公的啊?自家小美人这情况,倒像是渡劫。
是他的劫,也是赵云澜的劫。
是心劫。
造魂做魄,沈巍就脱离了原来的污浊,真正化身为人,生而为圣。
最后一关,怕是不易。
吊儿郎当的赵处长起身伸了个懒腰,像特调处门口溜达的李大爷一样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他错过了沈巍成长的那几千年,现在就当补上。
虽然他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但至少可以知道,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参与他未曾参与过的岁月,然后在他的大美人醒来之后参与以后的无限时间。
神的岁月漫长,赵云澜现在在做的就是重走一遍沈巍曾经走过的路。
这条路必不平静,也不坦荡,看不见的刀光血影一路相随,看得见的魑魅魍魉居心叵测。可沈巍就这么趟了过来,他像是不要命,也像是不惜命。赵云澜像个鬼魂,沉默地跟着他从大不敬之地一路走到邓林、再到昆仑山、再到地府人间天界。
十万山川,无尽人间,像是没有一处是沈巍的归处。他的小美人总是在寻在找,然后强迫他自己远远观望,不得近身。金边契约是他的枷锁,不可得的念是他的心枷,他守着每一世的昆仑,就像加在他自己身上的无尽刑罚。
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恨长久。
生死苦恨,嗔痴癫法,无尽轮回。
就这样,沈巍走了五千年,而终点则是昆仑山那场无尽大火。
终于到这个地方了,赵云澜或者说昆仑感慨,一身便装已化青衫,不是他想这么做,而是天地法则加诸在他身上。
连神也不能逃脱的束缚,昆仑想,但总能让它变得更好些。
就像当初盘古做的,就像当初伏羲女娲和他那样做的,也像后来、也就是现在他的眼前景,沈巍这么做的。
不死不灭不成神,不舍不弃不明道。
昆仑看着漫天的橙红色大火,思绪再次飘远。神圣身陨以筑天地法则,肉身化尽神魄无存,可他的小美人是大煞无魂之人,纵使舍了这一身他也无所畏惧、无所留恋吗?
明明费尽心思也想拖他一起的人,连心头血都用上了,最后还是选择放他走。昆仑望着漫天火焰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嘴角挂起一抹欣慰又复杂的笑意。
他的小美人,到最后还是那个想要讨个吻的小美人。
他有预感,这会是终点。
四、
沈巍在梦里又走了五千年。
这五千年的细枝末节他早已记不清楚 ,唯有关于昆仑的一切清晰可闻。神的生命漫长,时间、年龄、岁月,毫无意义。他能记住的,想记住的,唯有以昆仑为联结将一切串联的记忆。
唯一不同的是,记忆里不说熟悉无比的路,至少是不陌生的路,这回走起来却不尽相同。就像...有一个他看不见、却又熟悉无比的人在默默陪着他,注视着他,和他同行。
沈巍自嘲地笑了笑,只当错觉。
他不愿意,也不想昆仑知晓这一切,他的青衫净而磊落,不需要沾染尘世浊埃,更遑论这五千年来,他自己手上也没干净过。
昆仑山。
沈巍抬头伫望,既是开始,也是终结。
他身不由己地向上走去,像是在扮演既定的角色,随着演出拉开帷幕就登上舞台,去跳最后一幕的舞、去演最后一幕的剧,然后在落幕之刻消失,化身天地。
他取了那滴血,吻过爱的人,然后在火光中再次地、再次地焚尽自我。
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是意识清醒的。
清醒地感觉到火焰将他吞噬,天地法则将他淹没,清醒地听到山川同哀的哭声,清醒地看到赵云澜的一身青衫和眼角那滴泪。
我把东西都还给你了,昆仑。沈巍想。他没有那么高尚,大不敬之地的三尸之气就是他的原罪,那些求而不得的妒忌,几千年来一直都在吞噬他的内心。他怨恨过,也不甘过,只是都无济于事,所以他从不示诸人前。
恍惚中,一股温暖的的力量将沈巍包围,天地法则淹没了他,却也将他重塑。他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托起,在不知去向何方之际,落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温暖而熟悉,如同倦鸟归林。
昆仑,沈巍低低自语。
还未等身在情境中的两个人反应过来,火光和其余一切就都已经消失,就像一个气泡破灭,以其为基础构建的一切幻境也就随之消失。
沈巍站在山顶,似乎孤身一人。
可他明明听到昆仑清晰无比的声音,小巍。
“小巍。”
他抬头,圆月当空,他心心念念的人正悬在半空裹挟一身月光奔他而来。
当此际,明月向我,山川入怀。
万物俱止,万籁俱静,唯有怀中人的声音清晰可闻。
“该醒了,我们回家。”
此心安处是吾乡,此身归处是君怀。
我们回家。
END.
本来应该再修一下,但是我磨了太久,就这样吧...
等身体好点再想想修文和更新的事。
感谢还没有取关的朋友,元宵节快乐。
评论(26)